【覆流年|一枕怀安】景和三年及其后(前世)
*陆安然生前身后那些事,点击就看穆泽发疯(3.6k字)
*算是扩展了前篇《两世伤》的一个情节
*越写越清水了,未成年安心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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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,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,已经没了。”
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。
穆泽坐在陆安然的床边,沉默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庞。
这是他们失去的第二个孩子。
他还记得那日烟花绚烂,她在一片嘈杂中附他在耳边声音俏皮地道:“我有身孕啦。”
穆泽不曾期待过自己的孩子,对他来说孩子只是继承江山的工具。然而在这一刻,他仿佛是被陆安然的情绪感染了,露出了从心底而生的笑:
“真的吗?”
如今,一切都在他的手中,帝位、江山、权势,还有陆安然。那么他愿意去尝试当一个好丈夫、好父亲,给她所有的幸福与快乐。
即使他仍然需要将往日的谎言继续编织下去。
然而,在刽子手砍下陆家老少头颅的一刹那,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都被他亲手葬送了。
大雪纷飞,怀有身孕的陆皇后昏厥在宫道上,鲜血从身下漫开染红了莹白雪地。
“她的身体如何?”穆泽轻轻叹息,问道。
“小产自是伤身,但好生调养即可,只是娘娘的心病,怕是……”
心病。
一切源于十年前,他在她心里种下了情根。
于是那明媚坚毅的少女一袭嫣红嫁衣,从苏城千里迢迢来到京城,入了他的庆王府,成为她的妻子。
这情根是他精心设计的,十年间生成一张细密的情网,牢牢地缠绕在陆安然的身上。如今,这情网忽地勒紧了,绞死了她的孩子、她的家人、她的满腔爱意。
陆安然满脸泪水对他控诉,而他恼羞成怒地打了她一巴掌。
她瘫坐在地上,脸颊迅速泛红。他的手掌隐隐发麻,心中生出悔意,可嘴中的话却越来越狠厉。
穆泽在惧怕。
这十年他所展现给陆安然的从不是真正的他。现在陆安然终于撕开了冰山一角,这真实让她无法接受。
对穆泽来说,又何尝不是美好的幻象被打破了呢?
陆安然爱的从来都是他编造出的假人,她甚至骂他忘记了少年意气、初心报负,其实他本就是从污泥里长出的藤蔓,扭曲、多刺,只能活在黑暗中。
她则是他的反义词。
他骗着她,同时也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光亮。
可是光越亮,就越发衬出黑暗的黑。
“用最好的药,务必把皇后的身体调理回来。”
良久,穆泽才道。
他愿意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,毕竟他富有四海,世上的一切都属于他,陆安然要什么,他都可以给。
“等皇后醒来别告诉她朕来过,让她好好休息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
她的身体会好起来的,她的心也会振作起来,她还是自己的皇后、自己的家人、自己的妻子,他们还会有孩子。
“走水了!坤宁宫走水了!”
“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还在里面!”
穆泽倏地睁开眼,掀开锦被翻身坐起。他仿佛感受到了那座宫殿传来的灼热,脑中嗡嗡作响,在寒冬腊月身着单衣大步走出寝殿,揪住值夜宫人的衣领怒目圆睁:“怎么回事?皇后怎么了?”
“回陛下,坤宁宫走水了,皇后娘娘在里面,怕是、怕是……”
“闭嘴!”他像是怒极,一脚踹在宫人的心口,“滚!去救火!都给朕去救火!”
穆泽赶到坤宁宫的时候,大火仍然在剧烈地燃烧着,宫人们来来回回提桶倒水,火势却不见小。萧惊雀也来了,她一脸的惊恐,看见穆泽则更是抖若筛糠,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:“陛下,不是臣妾、不是臣妾干的!”
穆泽竟是笑了,只是听起来宛若索命无常,他掐着她的脖子,寒声道:“萧惊雀,你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些心思?朕从前警告你的话,你都忘了?嗯?”
“陛下,臣妾只是听闻娘娘小产,来看望她……啊!”
他听够了萧惊雀的说辞,就着这个姿势把她甩到了冰冷的宫砖上,对宫人道:“萧贵妃禁足,无诏不得出仪鸾宫半步。”
“陛下!”
“还不快拉走!”
穆泽不再理会旁人,他走到那烈火之前,热浪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。一想到陆安然此刻正受烈焰焚身之苦,他只觉得脑中的那根弦紧紧绷着,扯过一个正在奔跑着的宫人,厉声问:“这火还有多久才能扑灭?”
“回陛下,这坤宁宫里像是被人洒了酒,火越烧越旺啊!”宫人哭喊着。
“酒?”穆泽皱了眉又问,“萧惊雀之后还有谁来过坤宁宫?”
“没有了,陛下!”
一个可能在穆泽脑海中浮现,他如遭雷击,竟是被震得连连后退几步。
难道,是陆安然纵火自焚?
为什么?为什么?
这世间竟没有一丝让你留恋的吗?竟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了结生命。
那朕呢?朕又算什么?凭什么要留朕一个人?凭什么!
他一个箭步夺过宫人手中的水桶,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,冻得他打了个哆嗦。
“陛下,使不得啊!里面火势太大!”
“有侍卫进去救娘娘了,陛下,您不可!”
“滚开!”
穆泽不顾阻拦试图冲进火海,却听见里头一声呼喊:“娘娘,娘娘出来了!”
他猛地转头去看,却见侍卫背着一名红衣女子冲了出来,他上前夺过那女子,看清了已经泛着焦黑的脸庞——正是陆安然。
“安然,陆安然!你醒醒!”穆泽浑身颤抖,他感觉到了这具滚烫身体下已经停止跳动的心,只能紧紧抱着她,一边怒吼,“太医呢?过来!”
几名候着的太医连忙上前,他们都看出来皇后这样子一定是活不成了,只能硬着头皮去探呼吸脉搏,果然一丝也无了。
“说。”
“陛下,娘娘……薨了……”
穆泽脑中的那根弦,断了。
皇后陆氏薨逝,烈酒烈火烧身自焚于坤宁宫,丧钟长鸣。
因陆家先前满门抄斩,围绕皇后是否应该葬入皇陵的争论持续了整整一天。
龙椅之上的帝王木然着脸,不见那夜的狂怒。
等群臣终于发现了皇帝的异样,渐渐收了声向他看去,他才缓缓开口:“赐皇后谥号,仁慧贤恭义德悯,葬于皇陵,举国服丧。”
“陛下,皇后乃是罪……”
“退朝。”
帝王的语气并不凌厉,那开口的臣子却感到了一阵刺骨寒意,他不自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上,不再开口争辩。
陆安然下葬之日,仪式繁复琐碎,但从礼官宣读祭文到棺木入地宫,穆泽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。底下朝臣暗自议论,不知陆氏在陛下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,若说不在意,早年力排众议立她一介商贾为后,后头即使灭了陆家满门也仍坚持留住她和她的后位;若说在意,那抄起岳家毫不手软,今日面上也不见悲恸。
然而当葬礼结束,穆泽独自一人回到乾元殿,他才仿佛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,帝王威仪全无地瘫坐在了地上。
穆泽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块先前被陆安然摔碎的玉佩,上面镶了金试图弥补,却终究有了极不和谐的疤痕。
那是他赠于陆安然的定情之物。
苏城码头,春日细雨,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“你来当我的侍卫,银钱翻倍,如何?”
“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了。”
“我愿意。”
“落得满头雪,也算是白首了。”
“我怀孕啦。”
……
原来他们曾有着那样美好的日子。
可是陆安然死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
陆安然之于穆泽,确实始于欺骗,可后来她也入了他的心,成为了他唯一的家人。他本打算之后慢慢将陆家归入皇室,欺瞒她一辈子也是好的。然而一切竟就这样滑入了不可挽回的深渊,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一点黑暗面,他更不能接受她的眼里露出那种失望透顶的神情。
归根结底,还是惧怕,还是怯懦,还是自卑。
于是他亲手掐灭了那束光,从此堕入更深的黑暗。
景和六年,萧映以谋反罪被下狱,满门抄斩。贵妃萧氏被废为庶人,赐鸩酒一杯。萧氏之子,九岁的大皇子穆麟被接到穆泽身边,由他亲自抚养。
此后,穆泽更加勤勉于政事,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。他不去后宫,几乎不笑,也很少动怒,像个机器一般维持着大瀚的运转。
不过,穆泽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仍然流露出了几分父爱——起码比他自己得到的多。即使穆麟不是他心爱之人所生,即使他的母亲是罪人,他还是愿意用自己最后的一点精力去教导这个孩子。
只有一回,穆泽对穆麟发了大火。
那是景和十一年,他的四十寿辰,十四岁的穆麟送上一枚与他腰间每日带着的一模一样的玉佩。
他平日比较节俭,穆麟便以为他的玉佩碎了也要修修补补,不愿换新的。于是暗暗在心里描了样子,回去画下来找玉雕师傅做了一块一模一样,却没有疤痕的玉佩。
“父皇一贯节俭,还望不要斥责儿臣铺张。”穆麟稚气未脱的声音很是讨喜。
帝王却久违地铁青了脸色,忍了又忍才压住了当场砸碎玉佩的冲动,拂袖而去。
很多年以后,穆麟终于明白了自己年少时的礼物简直是在父皇心口捅刀子,只不过当时给他弄得又委屈又惧怕。
景和二十一年,以至天命之年的穆泽在一次朝会上昏倒了。太医诊断,乃是积劳成疾,需要静养。
就在众臣以为皇帝不会在意医嘱,还会继续呕心沥血勤于朝政之时,穆泽颁布了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。
退位,传于太子穆麟。
就这样,年轻贤明的太子继位了,这一朝的皇位更迭平静得不可思议。新帝尊父皇为太上皇,并追封亲生祖母陈氏为慈淳皇后,在皇陵中单独开辟一间墓室让她迁入,并将牌位移入宗庙供奉。
成为太上皇之后的穆泽不再居住于宫城,而是一年到头几乎都窝在灵山别宫,闲时往返于山顶的灵山寺,找高僧了然大师聊天吃茶。
又是一日,了然与他在蒲团之上相对而坐。
高僧闭着眼,问他:“施主今日所问何事?”
“问一女子,魂归何处?”穆泽道,“她已经离世多年,而我前半生负她真心,自她离世后,无一日不曾思念,如今隐居于此,更觉得从前所求,不过泡影而已。”
“施主罪孽甚深。”了然闭目沉思。
“如何赎之?”
“既负她真心,便以真心还之。”
穆泽愣住:“她已离世,如何还?”
“若有执念,一切皆有可能。”
穆泽却是大喜:“大师是说,她还会起死回生?”
“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”了然摇了摇头,沉声道,“这……便是施主与那名女子的尘缘。”
……
三日后,太上皇薨逝于灵山别宫,终年五十四岁,谥号武。按遗诏,与仁慧皇后陆氏合葬于皇陵。
四季回覆,时光倒流。
陆安然从火海中脱离,醒来定睛一看竟是十年前的苏城,陆家的船上。
对面船上的,是那负心人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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